陳同友
我們的爺爺叫陳同友,1919年9月23日(農歷)出生于山東省日照縣虎山鄉(xiāng)虎山鋪村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十幾歲的時候,爺爺的父親亡故,母親帶著他和兩個哥哥沿著海邊一路逃荒要飯,到了山東省文登縣十一區(qū)瓦房莊村(現今的榮成市人和鎮(zhèn)瓦房莊村),被一對極富愛心的老奶奶和老爺爺收留。這家人姓連,老爺爺是山東早期的共產黨員。后來我們的爺爺走上革命的道路,一方面是親眼看到日本鬼子的殘暴,另一方面也是受連老爺爺的影響。
爺爺雖然沒啥文化,但正值青年的他有著高昂的愛國愛家熱情。在共產黨的感召下,爺爺參加到新四軍的隊伍里,十余年轉戰(zhàn)齊魯大地,生生死死,義無反顧。
爺爺是一個嚴于律己近乎苛刻的人。他一生為黨,不求回報。見奶奶保存著他當年的“立功獎狀”,他說:“別存著,有什么可炫耀的?”便撕掉了獎狀。一張字跡并不漂亮的給新四軍捐獻物品的證明,若不是奶奶偷偷保存,連這也被他扔掉了。在當年那么簡陋的條件下,新四軍給他開具了三級甲等殘疾證明,可是爺爺怕地方上照顧會有困難,堅持不領。只是后來他一直告訴我們,共產黨員就應該不怕吃苦、不怕犧牲的時侯,才拿出這個來舉例,我們才知道。當然,他身上的傷疤也是不言的證明。他唯獨不讓扔掉的是他的復員證,因為那上邊有新四軍軍長兼山東軍區(qū)司令員陳毅的名字。那是他的光榮史,是他革命生涯的檔案!
爺爺的退伍證明
92歲的奶奶于2014年先爺爺而去了。但每每小心翻看奶奶保存下來的,爺爺的這些泛黃的糙紙上的文字和粗布新四軍袖章等,不禁聯想萬千。當年,那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身帶數傷仍冒著槍林彈雨在抬傷員、送彈藥、護送部隊過封鎖線、餓著肚皮給指揮機關運送黃金的身影里有一位就是我們的爺爺。每每想起這些,除了無限敬仰眼前我們高齡的爺爺外,又萬分感謝奶奶,是她幾十年默默地支持著爺爺為國家赴湯蹈火舍身棄利,是她艱難地支撐著四個兒子的家,養(yǎng)育兒孫謹記丈夫要求不向國家伸手、不給組織添亂、勤儉持家不居功自傲、不借譽沾光。
參軍入伍第三天就開始了戰(zhàn)斗
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大舉進攻中國華北華東,同年12月成立的新四軍在山東設立軍分區(qū),地下黨動員愛國青年參軍抗日。1938年2月,18歲的爺爺響應黨的號召積極報名參軍。在交通員的組織下,同12名同志經過十幾天的夜行軍,到達山東省掖縣姜格莊集合,之后被分配在新四軍膠東5旅13團3營8連當了一名戰(zhàn)士。
入伍第一天,連長于德水對新戰(zhàn)士們說:我們是共產黨的軍隊,是打日本鬼子的隊伍,只有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大家才能有好日子過。軍隊是有嚴明紀律的,一切行動要聽指揮,要愛護老百姓,這樣,老百姓才能擁護我們,我們才能打勝仗。爺爺把連長的這些話牢牢記在心里。
那個時候,戰(zhàn)事緊急,沒有太多時間進行新兵訓練。入伍第三天,部隊給每位新戰(zhàn)士發(fā)了一支鏈登式舊槍,十幾發(fā)子彈,戰(zhàn)士們就開始參加戰(zhàn)斗了。
一天,天剛蒙蒙亮,爺爺就和十幾個戰(zhàn)士在排長的帶領下,肩挑藏著槍支的柴草,混在趕早市的老百姓中,直奔萊陽城。當時萊陽城墻高大,城墻上到處設有碉堡和崗哨,并有日本兵警戒。開始,城門緊閉,趕早市的老百姓被擋在城門外。正在等待開城門的時候,突然,城內傳來幾聲槍響,城內秩序大亂,城樓上槍聲大作。這時,有幾個鬼子打開城門往外沖,看樣子是要出來抓人。排長一聲令下,戰(zhàn)士們迅速從柴草捆里拿出武器,朝著從城門沖出來的鬼子射擊,放倒了幾個,排長命令大家邊打邊撤。當時情形很危險,幸虧我軍后續(xù)部隊及時趕到,才安全撤下來了。后來聽說,這是一次有組織的軍事行動,我軍先是打進了城內一個班為內線,外面也有我軍的大部隊,本來設計的是一次里應外合的行動。但是,有人泄露了機密,使敵人事先有了準備。這次軍事行動雖然我們打死打傷十幾個敵人,但也犧牲了兩名戰(zhàn)士。爺爺后來回憶起這第一次戰(zhàn)斗,說,一開始聽到槍聲很害怕,但是后來參加戰(zhàn)斗多了,逐漸就不怕了。在這之后,他多次積極要求上前線打敵人。
賈家村迎擊來犯敵軍
爺爺所在的部隊,常年活動在山東省蓬萊縣、黃縣、掖縣、招遠縣、棲霞縣一帶。1938年秋的一天,部隊駐在掖縣的賈家村。這個村的后面有一座地勢險要的荒山,我軍在那里修筑了居高臨下的工事。平時,戰(zhàn)士在工事里隱蔽,時刻準備迎擊敵人。一天拂曉,哨兵突然發(fā)現山下來了好幾千敵人,他們正借著早晨的大霧,悄悄地向我軍陣地摸了上來。營長命令各分隊馬上進入工事,做好戰(zhàn)斗準備。當敵人離我軍工事只有二三十米時,營長一聲令下,機槍步槍一齊開火,手榴彈在敵群中開花,打得敵人亂了方陣,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敵人調頭往回跑。這時,我軍陣地響起了沖鋒號,爺爺與戰(zhàn)友們跳出工事,像猛虎一樣向敵人沖去。這次戰(zhàn)斗共打死敵軍數百人,繳獲各種武器上千件,可算是一次大勝仗。這次戰(zhàn)斗受到新四軍總部的通令嘉獎。
部隊戰(zhàn)士平常更多的是站崗放哨,在當時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里,這項工作一點不能馬虎。爺爺每次站崗放哨都全神貫注,一絲不茍,時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有一天早晨,天剛剛亮,爺爺正在下莊營區(qū)站崗,忽然隱隱約約聽到從很遠處傳來槍聲,他意識到很可能是敵人要來偷襲,就立即報告了連長。那次由于部隊及時撤離,避免了一場損失。事后,部隊首長表揚了爺爺。
重傷之下堅持戰(zhàn)斗 多次完成護送任務
有一段時間,爺爺所在的3營負責向沂蒙山區(qū)新四軍司令部護送兵員和錢幣(黃金),這是一項十分艱巨而危險的任務。在1939年前后,他們護送了成千的干部、戰(zhàn)士還有錢幣,一次也沒有出現差錯,很好地完成了任務。那個時候沒有多少吃的,常常是餓著肚子,扛著槍越過敵人的各種封鎖,非常艱苦,可是沒有人抱怨,鞋磨破了,赤腳走,趁黑夜幾十公里地穿越,保證把干部、戰(zhàn)士一個不少地送到指定地點,把錢幣(黃金)一文不少地交到司令部機關。記得那是1939年的冬天,他們又負責護送一批新兵和物資由山東壽光向波山轉移。當時,天氣很惡劣,下著鵝毛大雪,北風呼嘯,指戰(zhàn)員們都睜不開眼。在經過隴海鐵路時,一輛日本運輸火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由于大部分戰(zhàn)士沒見過火車,不知道這是什么龐然大物,都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艁y中,爺爺帶著十幾個新兵把身體藏在齊腰深的雪窟窿里隱蔽起來,等火車過后,又繼續(xù)行軍。經過十四五個小時的夜行軍,最終安全到達了目的地。在部隊返回途中,他們再次跨越這段鐵路時,遭遇了日本鬼子的伏擊,在突圍戰(zhàn)中,爺爺被一塊炮彈皮打中,身負重傷。當時,鮮血濕透了棉衣,疼得汗水直流,但那個時候,敵人就在眼前,爺爺腦子里只想著咬緊牙繼續(xù)戰(zhàn)斗。戰(zhàn)友們看爺爺掛彩(當時他們把負傷叫“掛彩”)了,勸爺爺下去包扎一下,爺爺說什么也不肯,一直堅持到戰(zhàn)斗結束。爺爺被抬到戰(zhàn)地救護所,醫(yī)生發(fā)現一塊炮彈皮卡在了左胸下的肋骨上,好險!差一點就挨著心臟了。醫(yī)生說:“你的命真大!差一點就就沒命了。”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爺爺的傷逐漸好轉,但是沒等完全康復,爺爺就偷偷地跑回部隊繼續(xù)參加戰(zhàn)斗。
1940年,部隊駐守在山東省淶陽縣西義莊時,又一次與敵人交火,這一仗打得很艱苦、激烈,打了三天三夜。第三天的時候,敵人用炮彈轟,爺爺又一次被橫飛的炮彈皮劃破了左臂,險些把胳膊削斷。當時,爺爺感覺眼前一片漆黑,鮮血濕透了衣服。此時,爺爺仍緊咬著牙,用右臂夾著槍堅持打擊敵人。后來,因失血過多昏倒在地,被戰(zhàn)友們抬下戰(zhàn)場,送到戰(zhàn)地救護所進行治療。
十幾分鐘的巧妙伏擊戰(zhàn)
1941年秋,在山東省招遠縣城南小廟,爺爺和十幾個戰(zhàn)士執(zhí)行部隊的任務,趁黑夜在日本鬼子兩據點之間的大道上,挖了一個5米長2米深的大坑,將耙地用的大鐵齒爬犁的四周綁上手榴彈放在坑里,上面用木棍、樹枝等鋪好后再用土偽裝好,我軍的小分隊埋伏在旁邊。等到正午時分,有兩輛載著50多個鬼子的日本汽車從南面據點出來,直奔北面據點開去。當第一輛汽車行駛到大坑時就一頭栽了下去,手榴彈爆炸了,數名日本鬼子被炸死炸傷。我軍小分隊趕緊又用手榴彈、步槍、機槍猛烈地朝其余的敵人投擲、射擊。敵人從車上跳下來,以車體為掩護頑抗了一會兒,看勢頭不對,趕緊逃回了據點。那次戰(zhàn)斗,準備充分,組織周密,我軍打掃戰(zhàn)場,收獲了很多槍支彈藥,在把兩輛汽車燒掉后,迅速撤離了戰(zhàn)場,整個戰(zhàn)斗僅用了10來分鐘就結束。
和犧牲的戰(zhàn)友同享榮譽
1942年冬天,部隊在萊陽西義莊又一次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戰(zhàn)斗。在戰(zhàn)斗中,敵人躲在一座碉堡里用機槍掃射,我軍傷亡很大,無法進行抗擊。部隊緊急動員,組織戰(zhàn)前敢死隊去炸碉堡。爺爺當時擔任班長,自告奮勇帶著兩個戰(zhàn)士接受任務。為了靠近碉堡,爺爺他們想了一個辦法,找來了三張桌子和9床棉被,把棉被用水浸濕后,每張桌子上摞3床棉被,他們一人頂著一張蓋著棉被的桌子,趁著黑夜慢慢地向碉堡靠近。一開始,離得遠,敵人似乎沒有察覺,還算順利。但是,快要接近碉堡時,還是被敵人發(fā)現了。于是日本鬼子用機槍猛烈掃射,兩位戰(zhàn)士都被子彈打中不能前進,任務壓在了爺爺一人身上。此時,爺爺身后的部隊也組織了掩護,爺爺冒著槍林彈雨,躲閃著,繼續(xù)向前接近碉堡。在離碉堡很近的地方,爺爺一把掀開桌子,用力投出了兩枚手榴彈,敵人的碉堡炸開了。但是,就在爺爺投出手榴彈的一霎那,碉堡里射出來的一顆子彈,打中了爺爺的右臂,頓時鮮血直流,爺爺完全失去了知覺,后來是戰(zhàn)友把他救了下來。這次戰(zhàn)斗,爺爺受到部隊領導的嘉獎,他的英勇事跡還上了軍報。這次戰(zhàn)斗中,爺爺受了重傷,爺爺的兩名戰(zhàn)友卻不幸犧牲了。多少年來,每當提起這件事,爺爺總是說,他的命是兩位戰(zhàn)友保下來的,他必須完成任務并一定和犧牲的戰(zhàn)友們同享榮譽。
幾年的戰(zhàn)斗,爺爺三次負重傷:一次是右胸部、一次是左臂,一次是右臂,他被軍團認定為三等甲級殘疾。但是他從來不居功自傲,甚至從不主動讓我們看他身上那深深的傷痕。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是無比堅強的一輩人。
?。ù宋脑瓨祟}為“爺爺的抗戰(zhàn)故事——根據新四軍老戰(zhàn)士陳同友的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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