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聲音刻錄百年記憶，我是革命文物講述人張安東。我要講述的文物是冼星海為《黃河大合唱》譜曲的延安手稿，它現(xiàn)存放在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內(nèi)。這部作品的詞作者光未然（原名張光年）是我的父親。由父親和音樂家冼星海聯(lián)袂創(chuàng)作的這部音樂史詩，80多年來像民族精神的號角始終振奮人心，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中經(jīng)久不衰。

張光年黃葉綠夫婦與三子女的合影，左一為次子張安東，后排是長子張安戈，女兒張安迪

　　音樂作品的原始手稿大多只有一部，而《黃河大合唱》卻有兩部。和后來五線譜版的“莫斯科版本”不同，1939年延安手稿是簡譜，一共68頁，雖然年代久遠，字跡也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冼星海譜寫簡譜秀麗雋永的字跡，行間工整抄錄的光未然的歌詞。手稿封面為黃色牛皮紙，冼星海在上面用紅色鉛筆寫下大大的“黃河”二字。

冼星海在《黃河大合唱》延安手稿封面親自寫下“黃河”二字

　　那是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最慘烈的日子。1938年底，光未然25歲，率領抗敵演劇三隊在前往第二戰(zhàn)區(qū)抗日前線途中渡過黃河，目睹了黃河壯麗的景色，黃河船夫與狂風惡浪搏斗的情景，被蒼勁有力的船夫號子深深震動。后在行軍途中不幸墜馬負傷，左臂粉碎性骨折，被緊急護送到延安醫(yī)治。

　　那時從法國留學歸來的，在上海、武漢投身抗日救亡運動的冼星海，已經(jīng)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任教。光未然和冼星海這對好戰(zhàn)友就重逢在延安了，兩人相約再次合作。光未然抑制不住創(chuàng)作的沖動，忍著劇痛躺在病床上口述，由隊友胡志濤筆錄，完成了《黃河大合唱》8個樂章的歌詞創(chuàng)作。

年輕時的光未然與冼星海

　　冼星海的女兒 冼妮娜：兩位老戰(zhàn)友相見，又彼此非常了解，非常高興也有說不完的話。我父親看著他，就跟他說，怎么樣，咱們再來一次合作，來一次厲害的。

　　1939年3月，在西北旅社一間寬敞的窯洞里，一場小小的朗誦會開始了。父親光未然第一次將《黃河大合唱》400行歌詞朗誦給演劇三隊隊員和作曲家聽。冼星海就靜靜地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后來父親每每說起當時那情景，都興奮不已。

　　光未然（歷史音響）：他那時候比別人還要靜心地聽，聽得很興奮一下子就站起來，當時大家都蹲在那里、坐在那里，他一把就抓過去說“我有把握寫好它！”

冼星海在窯洞里臨窗的小炕桌上創(chuàng)作黃河大合唱

　　如今翻開這本68頁的延安手稿，每一個樂章，冼星海都用藍色蘸水筆寫好標題、表演形式、說白、給演唱者的情緒提示，并用紅色筆圈出調(diào)號。夫人錢韻玲在空白紙上畫好筆直的小節(jié)線，冼星海再在里面填上分聲部的簡譜。有時突來靈感，他們還會在寫好的譜子上方貼上一張小條，補上幾小節(jié)，使樂曲更加飽滿。在最后一個樂章“怒吼吧，黃河”時，不知是不是已經(jīng)壓抑不住內(nèi)心對民族危亡的激憤，他在后面留下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六天后，這部史詩性的民族音樂巨作誕生了……

延安手稿中，冼星海在寫好的曲譜上方貼上一張小條

　　1939年4月13日，在延安陜北公學大禮堂，《黃河大合唱》首演。這場沒有幾件像樣樂器，甚至加入了搪瓷缸和金屬勺子的演出，卻令“臺下發(fā)出狂熱而持久的掌聲”，那天父親身披黑色大氅遮擋住受傷的手臂和拐杖，親自上臺吟誦。

　　1個月后，在為慶祝魯藝成立一周年的晚會上，冼星海親自上臺指揮《黃河大合唱》，臺上百人一齊高唱，陣容空前強大，現(xiàn)場群情沸騰。“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那是中華兒女將對民族危亡的痛化作的一聲聲怒吼，一股萬眾一心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從這里噴薄而出！從此，保衛(wèi)黃河、保衛(wèi)華北、保衛(wèi)全中國的歌聲在中華大地上處處傳唱。

冼星海指揮《黃河大合唱》

　　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 韓子勇：《黃河大合唱》是一部劃時代的作品，是革命文藝的高峰之作，是百年來最有影響力的音樂作品?？谷諔?zhàn)爭時期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陜北是中國革命的主場，黃河、黃土高原又是中華文化的發(fā)祥地，民族精神的根與魂。這些要素結合在一起，給冼星海以巨大的創(chuàng)作沖動。在那一刻，他和民族精神融在了一起，他是和時代一起完成的。

　　公演成功后，冼星海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0年5月，因為工作需要，他化名前往蘇聯(lián)。1941年春天，他將《黃河大合唱》進一步修改整理，增加了《序曲》部分，編配成大型管弦樂隊總譜，于是便有了后來的第二份手稿。我的父親光未然以本名張光年繼續(xù)投身于文化抗戰(zhàn)的工作。他的詩歌依舊激情澎湃，氣勢雄偉。而兩人從延安一別就再也不曾相見。1945年冼星海因病在莫斯科逝世。

　　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研究員 向延生：冼星海在蘇聯(lián)莫斯科去世以后，蘇聯(lián)方面把他的一些作品送到了當時蘇聯(lián)駐中國大使館，由使館移交給在南京的中共代表團，是周恩來同志親自接收了這批珍貴的東西。當時中央管弦樂團的領導人奉命到延安的中共中央辦公廳把一皮箱的東西取回來的。箱子打開以后，里面就有冼星海在莫斯科整理的第二份手稿。

《黃河大合唱》莫斯科手稿封面

　　父親曾經(jīng)告訴我，他當年甚至沒敢想能活著看到抗戰(zhàn)勝利。因為敵人太過強大，一年兩年、五年六年，什么時候能夠抗戰(zhàn)勝利，沒有人能知道。但是大家想的是，我要跟你拼到底，我絕對不退卻，我死了還有別的人。我們現(xiàn)在聽到的《保衛(wèi)黃河》的朗誦詞里有一句，“我們抱定必勝的決心，保衛(wèi)黃河、保衛(wèi)華北、保衛(wèi)全中國”，其實父親的原詞里，這里不是“必勝的決心”，而是——“必死的決心”。

延安手稿中“保衛(wèi)黃河”樂章，原詞為“我們抱定必死的決心”

　　《黃河大合唱》傳唱了80多年。時代在不斷變化，但《黃河大合唱》所蘊含的那種不屈的民族精神卻歷久彌新，散發(fā)著頑強不息的生命之光，鼓舞著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

　　王禮：我是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館員王禮，生于1988年。上學的時候演唱過《黃河大合唱》的部分段落，每次音樂響起心中都是波瀾壯闊，熱血沸騰。畢業(yè)來到這里工作后，見到了《黃河大合唱》的手稿，手稿散發(fā)的氣質(zhì)，那種不屈的氣節(jié)，是一種無形的力量沖擊著我。《黃河大合唱》是英雄的歌，是鼓舞人心的歌，是勝利的歌。我們會把《黃河大合唱》文化遺產(chǎn)和它所承載的革命精神傳承下去。